朱天: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战略考量
今年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推动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前不久,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为下半年中国经济把脉。会议指出,必须从持久战的角度加以认识,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建立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中长期协调机制,完善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调节,实现稳增长和防风险长期均衡。8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经济社会领域专家座谈会上再次强调相关内容。
广州日报《理论周刊》特邀请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桑坦德经济学教席教授、副教务长朱天,对“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相关问题进行深入解读。朱天曾获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的教学优秀奖和美国比较经济研究学会颁发的最佳论文奖-博格森奖。他的新书《中国式增长》去年底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发行。
新发展格局是我国主动积极的战略抉择
记者:从今年全国两会、近期企业家座谈会强调“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到中央政治局会议指出“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是基于什么考虑?释放出哪些信号?新发展格局将给我国经济未来发展带来怎样的影响?
朱天:对于中国经济而言,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一定是要兼顾的。同时要看到,国内市场在中国经济中的比重最近十几年一直在上升,即使政策没有变化,中国经济也将顺着这个趋势发展,可以说,中央提出“国内国际双循环”这个新的发展格局时已经看到了这一趋势。其实从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出口在中国整个GDP中的比重就在一路下降,该比重最高时超过30%,而现在降到低于20%,这一比重还会继续下降。一方面,由于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远远快过全球经济增长速度,因此随着中国经济体量越来越大,我们出口的增长速度(也就是海外需求的增长速度)必然会慢于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出口的占比就会下降。另一方面,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对贸易的依存度自然低于相对较小的经济体,如新加坡、瑞士和韩国。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它的出口占GDP比重仅为12%左右,而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它的出口占GDP比重也比中国要低。在日本经济达到顶峰的1990年,这个比例也只有10%。所以,中国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程度还会继续下降,这是经济发展的结果。
记者:为何提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有观点认为,我国新发展格局提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和外部环境不确定性加剧逼迫的被动应对。对此,您如何看?
朱天:从出口来看,现在的国际市场或将面临挑战,海外经济形势也不乐观,这势必会影响到中国的出口。在进口方面,美国对中国展开技术制裁。另外,中国的资金想到海外去投资也受到一定的阻力。这个情况下怎么办?大家就在国内发力,靠开拓国内市场,靠国内供应商,靠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中国的市场对绝大多数企业来说都足够地大,不会构成企业发展的瓶颈。整个欧美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10亿。在中国改革开放前,西方欧美市场的人口也才6.5亿,加上日本也不到8个亿,他们的贸易和投资基本上都是相互之间进行,与苏联东欧以及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没有多少经贸关系,就这么大的市场,大家照样都过上好日子。所以说,中国的市场足够地大,不会构成企业发展和经济增长的瓶颈。但这并不是说就不要跟国外做生意,不要对外开放,不要国际市场了,这些都还要继续。
记者:如何把握国内大循环与扩大开放的关系?新发展格局下,中国怎样继续扩大开放?
朱天:对外当然还是要继续扩大开放。虽然中国出口的比重会下降,那是经济发展的规律,但并不是说要人为将门关小。从国际贸易的理论上来讲,就算对方不开放,开放的一方还是有利的,所以,对于开放,国家也已明确,会加大开放力度,坚持推进全球化这个大方向是不会变的,也不应该变。
中国的市场总体上说是开放的,西方抱怨的是他们的产品卖到中国来有贸易障碍,他们的企业在中国受到的待遇不那么公平,他们的知识产权没有得到足够的保护等等,有些抱怨当然是没有道理的,可能是服务于政治目的或者是误解,但也有一些抱怨可能是有道理的。总体上他们认为我们在经贸关系上还不够对等,那大家就坐下来谈。就中国目前的发展阶段而言,无论是降低关税还是降低准入门槛,还是保护知识产权,我们已经不用太担心中国企业的竞争力了,我们对自己的企业要有点信心。至于目前面临的国际环境中的阻力和挑战,我认为会是短暂的。但大家也要认识到,今后的对外开放并不意味着中国出口总量的不断增长,而是出口的品质和附加值的增长。比如以前我们出口的更多是中低端的产品,以后可能更多是高附加值、高科技含量的产品。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会相互促进,国际贸易会继续,而且会更多地强调对等、强调市场化和法制化,各种企业主体之间可以展开平等、公平的竞争。
记者:那如何理解优化国内经济循环与扩大内需的关系?如何把握好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
朱天:我们要认识到,内需其实并不只是消费,对经济影响更大的是投资。在一个经济周期当中,消费的波动相对较小,波动主要表现在投资上。经济过热,一定是投资过热,经济疲软也大多是投资疲软,消费疲软是经济疲软的结果,不是经济疲软的原因。我不认为目前是消费需求限制中国的经济,而且也没有什么短期的政策能够显著改变消费需求,中国近几年增速下降最快的是投资需求而不是消费。在经济波动比较大的时候,消费相对来说是比较稳定的,基本的生活需求变化不大。对于一部分可买可不买或者可以早买也可以晚买的消费,国家也可以采取一些刺激的政策,比如以前做过的汽车购置税减免、家电下乡等等,短期内也会产生一定的效果,但对于整个宏观经济来说,这些微观上的政策很难起到很大的作用。
在投资问题上,最需要关注的是民营投资,民营投资减少,经济就会显现疲软态势。提升民营资本投资动力,这是关键,这需要为投资营造一个良好的营商环境,需要提升政策延续性。政府不需要对民营企业有太多微观上的干预,要注重培养投资者的信心和安全感。
现在讲内循环而不是只是讲内需,可能是想涵盖需求和供给两个方面。比如国内对先进技术有需求,以前主要是靠进口,但如果人家不卖给你了,那我们就要在国内解决供给问题,国内的生产要实现产业升级。需求和供给两个方面都很重要,我们要尽快通过提升技术水平,解决一些高精尖技术、关键设备、核心零部件等的供给能力问题。 这些都需要投资,既创造需求,也创造供给。
要修炼好内功,提升国内经济效率
记者:如何实现“双循环相互促进”?在您看来,要重点关注哪些问题、做好哪些准备和应对?
朱天:国际政治对经济的影响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大,经济利益还是最根本的,国际贸易不会停歇,就像是澳大利亚的铁矿石,如果它物美价廉为什么不买呢?每个国家发展经济的关键还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修炼好内功,还是要提升国内经济效率。
无论是对企业,还是国家,要想获得中长期发展,都要做好三件事情:投资、教育和技术进步,这才是拉动经济长期增长的三驾马车。对于企业来讲就是要做好人才培养、不断实现技术进步、不断投资于新的生产能力。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中国经济的发展潜力还很大,不用太担心国际政治和贸易争端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中国经济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程度在全世界是属于最低的几个国家之一,除了美国和日本,就是中国最低了。中国市场这么大,中国经济很大程度上可以实现内循环,无论是企业还是个人,都将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人均收入还会不断增长。目前中国的人均GDP才1万美元,美国是6万多美元,欧盟4万美元,广东是中国比较发达的地区,也还不到1.5万美元,深圳约3万美元。中国的年轻一代仍然有机会看到中国经济的相对快速增长,也会看到中国成为真正的世界强国,只要我们自己不折腾,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的道路,中国最好的日子还在前头。
记者:我们还注意到,此次政治局会议首提“宏观调控跨周期设计和调节”,提出“建立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中长期协调机制”,强调从持久战角度认识中长期问题。这体现了怎样的政策思路?从“逆周期”到“跨周期”,背后反映我国宏观调控政策出现了怎样的演进?
朱天:这意味着宏观政策不能只管当前,还要考虑未来。今年因为疫情的关系,宏观政策相对较松,目前看来中国经济的复苏速度尚佳。
记者:当前形势下,广东作为改革开放前沿阵地、外贸大省,如何立足“大循环”打通“双循环”,在新发展格局中育新机、开新局?
朱天:首先,广东有丰富的、上下游完备的制造业供应链,这是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地区都很难取代的;其次,广东在产业升级方面走在全国前列,有的高科技行业已经在追赶发达国家,谁会拒绝价廉物美的产品呢?所以,广东不用担心市场问题,只要把产品做好,提高效率,就不用愁东西卖不出去。广东的开放在国内是做得最好的地区之一,同时,广东的民营经济相对比较发达,广东的发展空间值得期待。需要注意的是,广东尤其是粤港澳大湾区经济的发展水平相对来说已经比较高了,增长速度自然就会慢下来,没有必要再去追求经济增长速度的排名。
来源:广州日报